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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yys/觉草】深渊

※退坑前留一笔……写了一对万年冷×
※微量狐巫有
※冬去春来,算是新年贺文(


“筑波岭下,飞落峰川——”


神社默立了不知何许年岁,鸟居朱红斑驳,留着残损的注连绳颤颤巍巍随风飘摇。

这处绝佳居所易主几回,最后竟落到一个名为觉的小妖手里。

觉在江户时期化形,扛着狼牙棒以各处抢夺其他妖怪的地盘为生,却还有着用话语迷惑人心的本领。
——她或许原应是个夜夜守在赶路人必经之驿桥下,循循善诱着取人性命的妖怪。

然而此地就是她的驿桥。

不消知道是何种势力在那平安京城中兴风弄雨,她每日望向社外来来往往的逃难者,神色匆匆的行路人,饥肠辘辘的魑魅魍魉。——有足够的食粮供以果腹,其余事情又与她何干。

阴界裂缝四开,黄泉之影遍布。

两者皆笑皆怒,眉目衣间,都似归自黄泉。

为人者面色白青两袖无手,目色惶然畏瑟于角落;为鬼者容貌俊俏执伞一把,染一身风尘笑的轻荡。

……于是所见是人非鬼,再不能辨分明。

觉依凭着一副辩口利舌,将来往不少迷途躯壳哄骗着拆吃入肚——这原是狐族的惯用伎俩。
相较下不同的是,觉对人类的各式情感感到更多不堪。这是人类无法避免的,本不该成为缺点的缺点——最终为他们自身招致灾祸。她不过是稍加利用。

三尾狐是神社的常客。
媚术总也有施行不通的时候,此处就是再好不过的捡漏地。
觉向她嗤笑起自己套出来那些人类可怜可悲的情感故事,两只妖怪不免起争执。
“觉,你见识尚浅,一些情感在他们眼里足以与性命对等。”
“嘁,三尾大人倒清楚得很?若没有这种比性命重要的东西,平安京城哪还会有你们狐妖肆意妄为的余地。”
虽说口角来来回回总赢不过这小妖怪,三尾似乎还是对有觉这样一个倾听者颇为满意。
时而提起平安京,舞榭歌台每每夜来风唱,骨铃幽幽作响。提起京中华灯初上时,缠耳未停的笙歌,染着樱鼠色的西山暮景。
讲得最多,却还属那位巫女大人。
也唯有讲到巫女大人的时候,三尾狐少见地全然不计较小妖怪的辩口利辞,细长眸子倏地跳动起亮光簇簇。
“第一次见她,她手握杨桐枝在樱树下跳舞……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近距离好好观察人类的舞姿,融融阳光下熠熠生光的巫女大人,美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……”
狭长瞳仁斥染上不可思议的暖色,连同往日嘴边虚伪的千回百转,此刻竟也变作再直白不过的恳切。
“可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哦?”觉玩笑般颇有所指地冲她眨眨眼,对坐的妖怪恍惚依旧,不作应答。
“三尾,你把人类的名字挂在嘴边那么多次,这可是头一例。”
三尾狐听罢只是笑。
“我说三尾你………该不会是对巫女动了真情?”
见三尾不回话,觉有些恼火地蹙眉:“三尾狐大人?”
“兴许是吧。”
“您可知道重蹈覆辙四字怎么个写法?”
然而对方似早料到有这么一句,神色不动接过话头说:“觉,有这般洞察力,不去平安京当个蛊惑人心的妖怪还真是可惜了你这副尖牙利嘴。”
“那还真是多谢夸奖。”
“你这副尖牙利嘴呀……啧,说起来,我似乎同你提起过近日常去的久须家,那里也有位像你这般尖牙利嘴的大小姐,今日久须先生给她买了人们所谓的"金平糖",大小姐又任性地发起脾气……于是久须先生给了我……”
“三尾大人不仅花言巧语功夫了得,转移话题也是轻车熟路一套一套的呢。”
“啊呀呀,也怪我嘴馋。原先那一大把金平糖,回神时竟一颗也没给你剩下了。”
“三—尾—大—人————”
“——妖怪对人类赋以真心,何曾有过好结果。况且你身为狐族,你们大人留下的教训……啊,总之既是选择了混迹平安京为生,心下当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才对。”
“觉你啊……”三尾狐也没料得她会这般不依不饶,沉吟许久终究是垂下眼。
“玉藻前大人告诫过我们,我又何尝不明白。”
“但她就是不一样。自我见她第一面起,我就知道,她不一样。……我自然下过决心向她坦白一切,从此人妖两道互不相涉……可那日同她坐在长廊上,正欲开口时她却这样和我说"有时我觉得,只要能再陪你一会儿,怎么样都是好的。"一句许是无意为之的温柔,纵然决心如金石稳固,也早被吹散不复存在了。 ”
“许不过是在哄你玩儿呢,三尾。”
“巫女大人可不是会开这种轻浮玩笑的人。”
“啊呀……”
三尾狐没有逗留很久,大抵又是急着去寻巫女大人了。
觉望着三尾渐行渐远的背影,到底也没有叫住她。


不出觉所料,三尾与巫女大人结识了区区数月后,她身为三尾狐的事实还是败露了。
“请不要再到这里来。”那位温柔的大人如是说。
媚术修行得再好,也掩饰不住那一刻的肝肠寸断。
觉从未见得她落魄至此,平日里的绝美容颜仿佛一夜之间遍布悴薄与不堪。三尾狐几乎是伏在地上,青丝散落下来,很不成体统。
“巫女大人……真是位善良的大人啊……说着让我不要再到那里去却还是温柔地道了再见。”
这种时候还想着替那位巫女说话……那巫女分明就是不想再同你见面了……话到嘴边滞了滞,到底也没能说出口。觉上前扶她起来。
“三尾大人,您这才是真荒废了几百年修行。栽在区区一个巫女手上,如何担当得起恶妖之名?”
“……我早就不配为妖……”

人类的寿命于她们不过弹指一瞬,故而在现世作出此般永不相见的言论后,也就注定了三尾连亲眼目睹自己喜欢的人类归向黄泉的资格都没有。尽管已有分别的准备,她却未曾想过是这样形式。

“……所以才说人类靠不住。你还真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偏执。若是当时听得进劝……”
“初化形时玉藻前大人说我命中当有此劫……”
“因而起先混迹于平安京,我自始至终与人类保持着适当距离。”
“仅仅那么一次……见到巫女大人后的我如是想,是劫难又如何……无依无凭的我与巫女大人相遇……已经是身为妖怪不该得到的恩典了……”
已经是身为妖怪不该得到的恩典……
“喜欢”的情感对于妖怪们,难道不是可笑的桎梏吗?
“我想你或许无法理解,但是我们大多就是人类情感本身的一种体现。因而即便是觉你……”
“三尾大人多虑,在我眼里人类不过是食粮一般的存在。”
三尾狐抬头,眼神复杂。眼眸似是能够洞穿魂魄,觉被她盯得些许不适,撇过头去。
“是不是人类都一样。”三尾轻轻叹口气。
“喜欢上人或妖……甚至神明,都一样。我们身为妖怪却可悲的和人类一样拥有情感这一点,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。”
“与人类一样,妖怪的情感于他们自身而言也是深渊。”
觉听她讲完,无以为应,一时理解不能。
“三尾……可你可以等着她回转心意……她不是还对你说过,和你多待一会儿怎样都是好的吗。”
觉向来不擅安慰,想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,最后也不过火上浇油。

“我固然等得起,巫女大人若是真能如你所说回心转意,我不介意等上几百年光阴。”

“可她到底是人类。”

“更何况尽管能避开人类惧怕的生老病死,世间无法改变的事情可远不止这些。”

“我们既是选择成为妖怪,爱意,善意,怜悯,就已然是不配拥有的身外之物了,觉。这可是你的原话。”

“你说的对。”三尾狐缓缓起身,似是在同觉讲,又像是喃喃自语。

“故而有些再见的尽头,分明就是深渊吧。”
最后一个字落入觉耳中时,三尾已经不知所往。留下她孑然一身坐在破败的拜殿前出神。


“——若言相思兮,犹如身死。”

自那之后过去了很久,那巫女兴许早以往生彼岸,可关于三尾狐,再没有下文了。
她或许正匿形隐世独自承担挂念,又或许早早随心念着的巫女入了轮回,妄图在芸芸众生中寻求万分之一的可能。
最后那番话觉似懂非懂,狭长瞳仁中那簇光亮,自开始跳动到渐渐泯灭,其中千回百转她也看得真切,到头来却仍没能明白巫女对于三尾狐而言是怎样的存在。
那究竟是怎样的深渊呢?无从得知。
只是再回想起三尾时,似乎就能望见她伏在布满青苔的墓冢边,如此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
“——吾死而反生兮,何止千次。”


觉与萤草的相遇是在个冬夜,京中遍地皑皑白雪的时节。
方才收拾完一群不识好歹来抢地盘的小妖,拍拍手准备回去歇息,却听见不知何处传来轻微的喘息声。
啧,没完没了。
“啊…这里还藏着一头!”她装模作样地大叫。
喘息声像受到了什么刺激,忽而急促起来。
觉轻笑两声。
上钩了。
“出来吧,这是我的地方。我不会留你过夜的。”
石头后面传出了声音:“就……一晚也好,我实在没有地方过冬了……”
“所以说我是不会……”
女孩子从石头后面缓缓站起身,觉这才看清她的模样,娇小的身影,绀青发丝上落了白雪,晶晶地闪着光亮。
“一晚也好,拜托了!”
黛青眼眸中满是恳切。
“…留你过夜……”
怎么来了这么个娇弱的小妖怪,觉怔怔地盯着她暗自腹诽。
“那个,请问……?”
……失态了。觉暗叫一声回转心神。
“这处神社向来不留别的小妖过夜……”她皱起眉假装为难,“为你破此一例倒也无妨,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?”
觉想了想,指指拜殿前的大片银白,“冬雪一时半会儿不知什么时候会停,积雪总不能一直留到初春。”
那小妖会意,“我会帮忙打扫!”
果真是初谙世事的小妖怪……她耸耸肩。
“如此便随我来吧。”
“谢谢!!!”小妖怪兴奋地道谢,澄澈的眼眯起来弯成月牙,哪里还有半点受人欺负的样子,“冒犯了!我叫萤草!”
“……我是觉。先说好,你要帮忙扫雪。”
“知道了!谢谢小觉!”
等……小……小觉?!!
被亲昵称呼了的妖怪身体瞬时一僵。
……幸好三尾不在边上,称呼要是被她听到,怕笑她个三天三夜也不为过。
“称呼叫觉就好。神社废弃很久阴冷潮湿的很,你自己挑个顺眼的地方过夜吧。”
“好的好的,谢谢小觉!”
“所以说叫觉就可以……”那小妖早已经头也不回地朝里面走了,“别人说话的时候应该好好听着才是……我说,你这不懂礼数的小妖怪!”
“小觉,这里可以吗?”萤草没有加以理会,指着一处宽敞的社殿偏头问。
“这里是我休……”“啊,那我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。叨扰了,小觉!”
“你这不懂礼数的小妖怪……”觉气得咬牙攥紧了手里的狼牙棒,对坐的人依旧弯眼朝她盈盈笑,似乎全然不知。

——觉兀自后悔起打这一着如意算盘了。

两方对峙了有些时辰,最终还是觉做出了妥协。
“仅此一夜就算了,你明天一扫完雪就立刻离开。”她冷冷道,“我去取些火烛来。”
脚刚踏出社殿一步,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,“啊,还有。”
“我叫觉。不许叫小觉。”
觉一字一顿地提醒,言毕恶狠狠地瞪了萤草一眼,适才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知道啦小觉!”

——旋即萤草就听见了铜制物跌落在地的一声闷响。

——哐当。

身侧的小妖怪睡得酣甜,觉却迟迟无法入梦。她撑起半个身子,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细细打量起萤草。
发上星点白雪早已经化开大半,湿漉漉的绀色发丝缕缕分明,乖顺附在萤草略稚气的脸上。
这是才刚化形多久就胆敢四处乱闯……觉蹙眉,一时回想起刚化形时居无定所受尽欺侮的自己。

被周遭为非作歹的大妖们肆意差遣欺侮,丝毫不存有还手的余地,怎样肮脏不堪的洞穴她都居住过,然而没有一处能令她呆上超过两晚。
那些大妖贪得无厌,任何能勉强栖身的地方都被霸占。因而一个个冬春交替间,觉都只能倚树躺在冰冷的霜雪里。

萤草呢?她没来神社前的几个冬日,是怎么熬过来的?在寥寥冬夜里孑然孤身,披霜戴雪?
觉正想着捻起萤草一小缕被雪水浸湿的头发,一时竟有了让萤草长住的打算。

“妖怪不该拥有怜悯的情感,觉,这可是你的原话。”三尾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跌跌撞撞闯入脑海,觉一颤。

是了……怜悯可不是妖怪该学的东西。
她躺下来,把这罕见的念想生生捻灭。

一夜无眠。次日一早,觉被朦胧睡意缠身揉着惺忪睡眼,却被眼前图景吓一跳。
殿前早已没有半点积雪,连同廊上前几日攒下的满目银白,也被仔仔细细扫到两边。

——萤草已经全部打扫完了。

“你明天一扫完雪就立刻离开。”

觉望向外面,廊上空荡荡,她一阵没来由地心慌。
这小妖怪……那么听话做什么?!怎么偏生在恣意妄为的大妖们最活跃的时段离开吗?!

“萤草?……萤草?……”

“小觉你醒了?”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小妖怪跌跌撞撞险些摔倒,扶着门沿大喘气。
觉没来得及诧异刚刚那阵无来由的心慌,就换上预先准备好的冷漠脸色。
“你倒是自觉,前廊都帮忙扫了。”“谢谢小觉夸奖……这是力所能及的嘛。”
我可不是在夸你……觉没好气地在心里回了一句过去。
“既然力所能及,不如把剩下的也都扫了?”
萤草明显愣了愣,然而立刻笑着答应下来。
好心也该有个限度啊……身为妖怪却连拒绝这般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吗。
觉拎起狼牙棒拦住了要往后面走的萤草就要说教,小妖怪看见她手里的狼牙棒,缩了缩身子。

这才对。觉心念一动,转而举起狼牙棒直指萤草:“我说小妖怪,那么相信我,就没想过我会伤害你或者把你赶出去吗?”
对面小妖不知哪来的勇气,竟摇了摇头。
觉愣怔,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,在心里暗道。

不识好歹。

既然是刚化形就敢于出来不知天高地厚,如此缺乏觉悟,姑且让我来教你。

觉攥紧狼牙棒就向萤草挥将过去。
萤草站在原地,像是坚信她不会伤害自己,一动不动。
觉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,虽说惊诧,手上动作却没有分毫停顿。

怜悯可不是妖怪该学的东西。

然而狼牙棒终是在几近碰到的瞬间停住了。
甚至觉自己都没有觉察到。
她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——萤草依然伫立原地,丝毫没有躲闪之意。

心头有什么东西呼啸着掠过,似是清越煦风呼啸着掠过层层霜雪。
心中不知何物,也随之消融。

她停下来。
化形以来,她还不曾有过怜悯之心,更不存在心软这一说。然而眼前这不知哪里冒出的小妖怪,竟教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。
她想起三尾最后那番话。

萤草的手在抖。
尽管被藏在身后,眼尖的觉终于还是发现了。

……怎么说毕竟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怪啊。
鬼使神差地,她把对过小妖怪冰凉发颤着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,用尽全身气力紧紧握住。
萤草有些吃痛地想抽回手,奈何无以挣脱。
“萤草,你知道像你这样初化形的小妖擅自出来闯荡有什么后果吗。”
觉努力抑制着平日里脱口而出的刻薄,用少见的语气如是问。
“我……”
“你是想被献祭给恶妖还是拿去给那群不识相的阴阳师练手用,嗯?”
“我知道,小觉。”
“知道你还……!!”
不识世事险恶的冒失妖怪觉不是没有见过,像这样明知故犯的倒是第一次。
“我有不得不答谢的人。”
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后来从萤草的口中得知,她被一位狼女救过命,此番就是要去寻那位救命恩人。
“你上哪里去寻你那位恩人?在此之前你有多大的概率自己先被拖去黄泉?你想过没有?!”
觉气得浑身发颤,自己却没有觉察到分毫。换作平日里,和小妖怪大吵大闹之类掉身价的事情她不曾尝试,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。
可现在无名痛感灼烧着她五脏六腑,除了大吼大叫毫无对策的她又怎有精力顾及。
之后两妖相对无言好一会儿,萤草小心翼翼试探道:
“小觉……?”
觉还没回神,未吭声。
“我……之后的冬天还能留在这里吗?”
“……”
“我会帮忙打扫……你看,之后几日指不定还会有冬雪积起……”
觉松开手。
“可以。”
“……小觉你说什么?”
觉望向萤草,眼中氤氲刚好覆住眸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“可以。”

她立足在深渊边缘,摇摇欲坠。


——觉最终也没能将那份念想捻灭,却单单化作了藏于开春薄雪下的草芽。

之后的冬日里,萤草都睡在神社的偏殿。
觉不再阻止她“小觉小觉”地叫唤,偶尔斥责几句,也是教萤草当留意廊上积雪,免得一次次摔倒。她甚至学会用行路人身上茶叶与冬雪融水温几盅茶,看那小妖怪脸浸没于丝丝袅袅升起的水汽中,笑成弯月般的双眼。

平安京皑皑白雪,孤苦寂寥,一时竟只剩了松风鸣泉与温茶馨香。

觉同萤草讲起三尾,讲起三尾口中的平安京。萤草也饶有兴致地听。
“萤草。”一日终于讲到三尾狐与巫女二人故事的终局时,觉如是问,“萤草你认为,妖怪身上那些人类情感的体现,是不是多余的呢?”
萤草两手捧着茶盅,歪头想了想,然后答:“不是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认为?”
“即使是妖怪,既然有自己的思想,这些情感应该不可避免吧?”
“萤草,你见识尚浅,认为它们多余的大妖比比皆是。其中被情感控制继而失控的不过是个例。”
“可我认为,后者也不错啊……”
觉好笑地看着小妖怪认真的模样:“这话可不像是初化形的小妖会说的?”
“我已经化形有段时间了呀!小觉!”萤草急急忙忙反驳。
“于是?为什么这样讲?”
“我认为三尾狐大人因为这份情感,获得了此前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……听了小觉你的描述,我猜想那位大人与巫女大人一同度过的那些时间,一定美好到足以抵消任何苦楚了吧?那位大人在见到巫女第一面时大抵早就预见到……”
觉听萤草滔滔不绝分析地有理有据,却垂眼看着手中温茶不再言语。

此前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……
——于三尾而言,是她心心念念着的巫女大人。
——那么于她而言,就是萤草了吧。

自那时起觉的梦境里少了手拿狼牙棒与四方妖怪的激烈厮打,多了万物复苏冰雪消融,一个小妖怪抱着蒲公英立在庭前,于盎然春色中笑意满盈的图景。

然而每每此时觉倏地惊醒,再看向身侧熟睡中的萤草时,失落感无端端地占了她大片心际。

——初春的雪总有一天化尽。
早上觉看向神社外,草芽早在融融春色里冒出了头,廊上殿前的积雪也大多消失殆尽。
小妖怪不知为何有些局促不安,立足于觉身前。
——似乎是梦境中见过的图景。
“这是我来往平安京,为数不多难忘的冬天。”
“……谢谢你,小觉。”
觉知道下一句该是什么。
“等一等,萤草。”
“诶……?”
“你之前说过,妖怪若是有了人类的情感,就能获得从未得到过的东西。”
“啊,是的,我想起来了。”
“我……似乎明白了。”
“这么说,小觉也体会到了?”
体会到了。
而让我获得到如此从未得到过的珍贵情感的,恰恰是你啊,萤草。
这么想着,觉没有说出口。
“那……再见。”
觉本是条件反射想回应,“再见”在嘴边兜兜转转,无论如何也没能说出声。
“嗯。”
——觉生平第一次觉得,平安京的冬天过于短暂了。
尽管胸口仍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占据着,甚至满溢出来要将她生生撕扯开。
她仅仅是攥紧了狼牙棒,别过头,什么话都没有说。

——世上不曾有过心安理得水到渠成。
必当是有人,心下将这份感情里外窥透从不道破。
因而接受所谓命中注定的劫难,在第一眼望见那人时,你早已经作好自承相应苦痛的准备了吧,三尾。

萤草倾身上前,抱住觉。
“再见。”
觉身子一僵。
神社外樱花树上一个冬天积起的雪终于崩落,哗啦一声。
萤草没有回头。
她加重语气,郑重其事地在觉耳边说。
“再见。”
“再见,萤草。”觉最后还是这般回应了,“再见。”
望着小小的身影踩着薄雪覆着的草芽,离开了神社。


觉想着,自己终于掉入深渊里去了。


正如那小妖怪所说,平安京的那个冬季,成为了觉未曾拥有,但最终得以镌刻于记忆中无法磨灭的吉光片羽。


“筑波岭下,飞落峰川—— ”

“——吾之思念,骤然成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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